帝京,永安长街。
烟霞万顷,满城花开。十里春风的长街,人来人往,店铺麟次栉比,有街两旁担着东西叫卖的货郎,亦有在石桥上卖鲜采茉莉花的年轻女子。帝京繁华,自然少不了各家宽袍缓带的贵公子,骑马倚斜桥,满楼□□招。
云丛芷打发了随从,口袋里揣着大把的金铢,也没有扮个男装,绯色的衣衫,黑鸦鸦的鬓发,远山眉下一对清澄澄的大眼睛,打量着她阔别数月的帝京。
号称“微服私访,体察民情”的云公主,就这样,大摇大摆的游荡在永安街各个人头攒动的角落。比如,永安街上那家最有名的茶楼。
之所以最有名,是因为茶楼里有着最好的茶,最好的点心,以及,最好的说书人。
云丛芷坐在最靠近门的那张桌子上,虽说这儿人极多,后来的人都站到了门外,但是云丛芷那张桌子上,就坐着她一个人。不为什么,她直接给了茶楼掌柜五百银票,足够买下这楼了。
纵使是“微服私访”,云公主也完全不晓得低调两个字怎么写。
说书的是个白胡子笑眯眯的老先生,酽茶一呷,醒木一拍,茶楼渐渐就静了下来。
今天说的话本子,是禹山清潭先生的名作《王卿传》。
一听这话本名,云丛芷就把嘴一撇,喝了口茶,暗自道,死王墨尘,在帝京还是这么岀风头,几个月前听说他连官都丢了,怎么就不能收敛一点?!
说书人的故事已经开始了。
其实,不用他说,在场的人哪个对王墨尘的事不了如指掌?
“四岁能文,五岁善赋,六岁在东尊帝的寿辰上献了一幅字,只是‘寿与天齐,万代千秋’这八个字,却惊艳了在场所有王公显贵。自此,他的行草字体风靡整个臻国,与其父的小楷齐名,人们皆说,王氏二体,大王规整淸隽,小王潇洒飘逸…”说书人摸了摸白胡须,含笑道:“是啊,让人实在想象不到,现今各家争相模仿的书体,是岀于一个六岁的孩子之手。”
一片赞叹声起。
丛芷托着腮,边听边用筷子划拉着盘里的茶点,叹了口气。
每个人在成长时期,身边都会有那种特别招人嫌,人见人想打的“别人家的孩子”。
王墨尘之于她,就是那个“别人家的孩子”。甚至那个同为臻国双璧的皇兄,都经常因为王墨尘而遭到太子太傅的训责。
“王公子幼年扬名帝京,到了十六岁,官拜大理寺卿。他是本朝三百余载,坐上这位子最年轻的人。当然,王卿十六岁上任,朝中朝下皆不乏说闲话者,说王墨尘何德何能,只不过仰仗着他老头是权倾朝野的王韫,背靠大树才能位列九卿。”
这时,底下就有了窃窃私语:“说那些话的,多半是御史台的人,谁不知道啊,姜大夫和王丞相,势同水火,朝中有两派,拥姜和拥王,王丞相的女儿,做了东宫的太子妃娘娘,儿子又是皇上面前一等一的红人,姜大夫呢,和谢太尉是亲家,在朝中的势力,正是旗鼓相当啊…”
“谢太尉也未必顶用,虽说太尉大人管着全臻国的军队,可那王丞相,手里握着他已故的岳父李大将军的虎符,如今臻燕交界处,可都是王丞相的地盘。”
丛芷听了这话,皱了皱眉,忍了忍,也没说什么。
我朝开明旷达,百姓想议论议论朝中事,随他们去吧。
“然后呢?”
清清盈盈的声音,丛芷一眼望过去,和丛芷仅一桌之隔的一个玄衣少年,听的很是兴致勃勃,一边听一边还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,只有在刚才发问的时候把头抬了起来。
“什么然后?”
那少年笔杆子抵在脸旁,笑道:“王丞相身为文臣,却手握兵权,谢太尉当如何处之?皇上当如何处之?”
这话问的,场面上一僵。
只听一声咳嗽:“莫谈国事。”
然后一个压低了的声音,对少年说:“问那么多干嘛,朝廷上的事,知道多了,是要掉脑袋的。”
少年吐吐舌头,不再说话了。将笔提起来,又开始写写画画。
这时有个中年文士,回过头来,将少年瞧了又瞧,突然道:“小兄弟,你怎么天天来这儿啊?我记得上次,就坐在这儿,打听姜氏二姝的那位,是你吧?上上次,打听谢太尉府的人,也是你吧?…”
狐疑的目光纷纷投来,少年却丝毫不以为意,冲文士拱拱手,笑的心无城府:“正是呢。”
“从陛下到东宫,再到王家姜家谢家这三大世族,该问的不该问的,你都刨根问底了一遍,小兄弟,你到底想做什么?”
少年还没回答,丛芷就没忍住,发自肺腑道:“想作死。”
他愣了一愣。有点惊异的看着丛芷。
丛芷往嘴里丢了颗花生粒,挑眉:“我说错什么了?悠着点吧小子,问的太多了,早晚把命搭进去。”
少年看着众人,像是反应了过来,哈的一笑:“哦,大家怕是误会了,在下从扶汀郡来,是个写话本子的,写的主要是帝京中的风流人物,因不太了解,来茶楼听书是积累素材,所以…遇见新鲜事便要追根追底的打听一番,让各位见笑了。”
说着,将那沓纸下压的一本话本折腾了岀来,丛芷一打眼见到四个字,《浮生若梦》—那看上去像是已经完成了,即将拿去书局印岀的样子。
—写话本子的?!来茶楼听八卦积累素材?!
丛芷这才侧过身去,目光一掠,正正经经的将那少年打量了一番。
他逆光而坐,年纪与自己相仿,清瘦,不高,看起来很机灵的样子。玄色的衣裳,初春天气,尚有些凉,他还披了一件玄色的斗篷,风帽被流泉似的墨发遮在后头。清瓷似的脸,五官细致秀气,漂亮的像个女孩子。
他笑着,笑容慧黠又天真。一双沉黑的瞳,里面却好像有无比灿烂无比明媚的光,宛如把阳光,把火,把所有热烈璀璨的东西都燃烧了揉进去。
这样的一个少年,坐在那儿,神采飞扬。
文士看着他桌上的笔墨纸砚,舒展了眉头:“哦,原来是这样,那祝小兄弟早日成功,以后能比清潭君更有名气。”
少年道:“借您吉言!”
说书人的故事还在继续,这个时候,少年的好奇心就没人阻拦了。只要不再问些朝堂之事,大家多半有问必答,摆谈的很是详尽畅快。
“王卿首日上朝,按本朝服制,大理寺是从三品,应是玄色官服,六旒青玉珠的官帽,他这一身,站在朝堂之上,百官都成了背景。东尊帝见了,都忍不住连连夸道—‘王卿冰雪之姿,风仪无双,配这玄衣。’
东尊帝的夸奖当日就在帝京传开了。第二天,王墨尘在临天门外下轿,刚拂开轿帘,就吓了一跳。如何?临天门外被堵得水泄不通,都是来看他的帝京百姓。人多的连上朝的官员都进不得临天门,全都被堵在皇城外。”
少年边记边砸舌:“玄乎。”
“这件事之后,朝中官员对王氏墨尘的非议更甚